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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隱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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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清爽的藍天,一碧如洗。

宮苑內,夏日綴滿的草木早已稀疏雕零,唯有幾簇秋菊依舊吐蕊競放,欲把秋日的寒氣都逼入自己柔嫩的花瓣裏。

花叢深處一白石方桌前,一個素衣麗人倚花而坐,面龐素白清麗,雙目澄凈如秋水。一陣涼風穿花而過,落紅紛飛中,她飄搖的衣擺宛如流雲般纏綿飄逸,一如她此時的素凈容顏。

宇文邕仍身在雲陽宮,而我依舊留在雲香閣。

我在她對面坐下,嘴唇翕動幾下,欲言又止。

“想問什麽,就問吧。”她擡了擡眼眸,淡淡開口。

她的病已開始好轉,但面頰依舊蒼白,還透著一絲病態的殷紅。她又恢覆一貫明凈如秋水般的溫婉模樣,一如往日,和那天的妖冶絕望判若兩人。

看著她這副模樣,我一時有些心痛,輕聲開口:“為什麽要那樣做?

她垂下眼,淒然一笑:“那確是屬於蕭鏡雲的仇恨。但有時候,人就是身不由己。三年來,我嘗試過,掙紮過,一直排斥著她的記憶和仇恨,但沒辦法,她依舊逼迫著我。令我懼怕的是,在抗爭的過程中,我內心正一點點認同她的想法,慢慢接受她的情感和仇恨。現在,我都不知自己到底是‘餘萱’,還是‘蕭鏡雲’。有時候,擁有別人的記憶並不是一件好事。我占了蕭鏡雲的身體,不得不收納她的痛苦和仇恨。”

她低頭說著,聲音極細,還夾雜著破碎的抽泣聲。

我一時無言,只是攥住她的手。這幾年來,我竟不知她心裏忍受著這樣的煎熬,她無從訴苦,怕是快要被逼瘋了吧。

“你到底想要什麽?為何不事先跟我說?而是讓我幫著你用這種方式去陷害齊公?”縱使她有一萬個理由,對於她的手段,我不敢茍同,她辜負了我的信任。

看著她臉一陣蒼白,我有些不忍心繼續說,頓了頓,我試探著開口:“我能看出,宇文憲很在乎你,你和他之前……”

她沈默了片刻,情緒慢慢穩定下來,一陣涼風刮起她的額發,纏繞著她的眼眸,把她的臉龐襯托得如秋月般靜美。

“如你所想,我和宇文憲確實有過一段。我本是梁國宗室女,西魏攻破江陵時,我和其他宗親一起被梁國俘虜,本是要被獻給宇文直的,但後來蒙宇文憲所救,被送到蘇家。我喜歡過他,但終究沒能在一起……”

我按照言情小說的套路揣測過蕭鏡雲的往事,與雲絮的描述相差無幾,只是沒想到她和宇文直、宇文憲兄弟竟有這麽深的糾葛。想必她少時就應該是個名動南朝的美人,否則宇文直也不會這般覬覦她。

“是因為滅國之恨,才不能和齊公在一起?”我試探著問。

“不,”她眼神一凜,冷聲答道,“宇文氏並不是我最大的仇人。我皇叔蕭繹為了奪權,任我皇祖父蕭衍被侯景圍困在臺城活活餓死,他對兄弟下手毫不留情,還引狼入室丟了蜀地,他的國家滅亡又有何惜?我所恨的,另有其人!”

她貝齒緊咬,目光裏燃著熾熱的仇火,我心裏一寒,看來蕭鏡雲的痛苦回憶已完全占據她的心靈。

“你這番要宇文憲做的事,就是對付這個人吧?他究竟是誰?”我的目光沈沈壓了下去,直逼她的眼睛。

雲絮淒苦一笑,只是搖搖頭,不置一言。

想必是不願透露,我也不再追問。

半晌,她抓住我的手,急聲開口:“宇涼,那日我利用你,是我的不是。但你放心,我絕不會傷害你和你的家人!”

她的目光急切而熾烈,還透著痛苦和煎熬,我淡淡笑笑:

“我不怪你。只是以後不要再那麽傷害自己,傷害在乎你的人。”

她點點頭,眼睛有些濕潤,涼風打過她的臉龐,更顯得她眉目清潤閑遠,不沾塵俗。

輕嘆口氣,她低聲開口:“其實我想做這一切,不過是為了父親。獨孤伽陵一直以來隱忍掙紮,想必也在做著同樣的事。我和他,其實是一路人。”

在我訝然的目光中,她輕輕起身,拂去我肩頭的落花:“風大了,我們回屋吧。”

我跟著她進了寢殿,剛要關上門,卻見一個宮女追了上來,懷中還抱著一個粉嫩嫩的小男孩,也就兩歲左右。他擺動著胖嘟嘟的小手,咿咿呀呀地叫著。

我自己聽了半天,才聽出他說什麽:“母妃。”

他不會就是宇文寄吧。

“娘娘,我已奉命接回了小殿下。”

雲絮看到自己的兒子,目光瞬時柔軟了下來。她伸出手臂,就要接過孩子。

我攔住她,笑道:“放心的話,就讓我抱抱!”

雲絮笑笑,沒有辭讓。

我小心翼翼地接過宇文寄,他的身體柔軟如面團一般,我都不忍心用力抱他。

趁沒人看見,我低頭啄了一下他嫩嫩的小臉。

嘴唇碰上那柔軟的皮膚時,我一時有些恍然,如果我成親時就和獨孤伽陵行敦倫之禮,孩子也應該有這麽大了。

這樣想著,他那溫潤清俊的容顏又浮上腦海,我心頭又是一暖。

“以後寄兒還有賴你多多照顧呢。”雲絮淡淡來了一句,我只顧哄著孩子,竟沒註意到這句話後的含義,還傻乎乎回了一句:“有他皇帝老爸罩著,你還擔心什麽?”

雲絮只是笑了笑,沒再說話,身影已沒入殿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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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德三年一月,齊公宇文憲、衛公宇文直、趙公宇文招、陳公宇文純等七位王公都已晉封親王。

去年八月圍獵之日,宇文直因亂走隊列、沖撞皇帝而被宇文邕懲處,被罰在公府裏禁足一個月。而皇帝念在他是誅殺宇文護的功臣,也沒忍嚴懲,今年初,依舊和眾王公一起封王。

三月十三日,叱奴太後逝世,宇文邕為母守喪一月有餘,期間由宇文赟主持軍國大事。後來經群臣上疏規勸,才恢覆辦公,但依舊服斬衰之禮。

此時,距誅殺宇文護之日已近兩年,宇文邕采取一系列經濟、政治、刑要、軍事措施整改內治,逐步清除宇文護執政期間的積弊,國力照此前更加強盛,兵強馬壯,國用豐饒,人民安足。

而此時齊國國內卻是一片亂象。去年五月,蘭陵王高長恭因功高震主,遭齊主高緯猜忌,被鴆殺。至此,段韶、斛律光、高長恭三大將才全部雕零。

奸相祖珽雖終被扳倒,但高緯又清剿了張雕、崔季舒等多位清流派官員,朝政竟被不學無術地弄臣陸令萱、穆提婆、韓長鸞、高阿那肱等把持。齊國與陳國交兵之際,高緯仍縱酒淫樂,荒廢國政,國勢日衰。

周國國力蒸蒸日上,前途一片曙光;齊國國勢則江河日下,如大廈將傾,幾無可挽回之勢。宇文邕雖一直厲兵秣馬,枕戈待旦,但他並沒有馬上出兵的意思,似乎還在等待著什麽。

也許他在等齊陳兩敗俱傷之後,再出手一擊,也許他想徹底清除國內一切隱患後,再對外出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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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二日,宇文邕再度前往雲陽宮,命東宮右宮正尉遲運與宮伯長孫覽共同輔佐宇文赟,留守長安。

獨孤伽陵作為禁衛領軍依舊雖皇帝同行,而我又被雲絮招入宮中。

她的病已基本痊愈,但身子依舊弱得很,而且心緒不佳。

自從撞到她和宇文憲那一幕之後,我和她之間似乎有了一層隔膜,那次徹談之後,我們倆都再未提起那事。庾信依舊按日來給皇子授課,雲絮也與他交往甚密,似乎總在打聽著什麽。但我隱約覺得,雲絮托付宇文憲之事,並未做成。因為她臉上幾乎不見喜色。

此時已是七月末,但天氣依舊酷熱,即使入了夜,也不見一絲涼風,悶得人心煩意亂。

自從去年九月至今,皇帝多次出行,期間又逢太後病逝,很少來雲香閣留宿。而獨孤伽陵掌管著宇文邕的隨身宿衛,也很少在家。因此,我索性長住雲香閣,多半時間都陪在雲絮身邊。

此番,皇帝又前往雲陽,大概也去了一個月,雖然我不知他老往雲陽宮跑是所為何事,但此時已是月末,我估摸著他該回來了,那樣獨孤伽陵也就該回來了。遂準備辭別雲絮,回家準備準備。

在宮中吃了晚膳後,天色漸漸陰沈下來,我正欲出宮,然而走到肅章門時,卻被一場突來的暴雨攔住去路,無奈之下只得尋處暫避一番。

這雨來得急,去的也快,不過半個時辰,天便放晴了。

暴雨洗除了夏日的沈悶,空氣裏充盈著濕漉漉的水汽,清新而美好,見天色還沒黑透,我抱著僥幸的心理又鉆入馬車,想趁宮禁前出城。

雨後的皇城顯得出奇的寂靜,我靠在馬車裏也不知走了多久。

撩起車簾向外一望,馬車已經走到皇城最外一重,再往前面就是西門肅章門。拿眼往前一探,那城門處似乎還有人馬進進出出,我立刻催道:“師傅,快點!”

鞭子落在馬上,炸出一聲清脆利落的響聲,馬車直奔前方沖去。

外面人馬雜沓聲越來越響,我有些質疑,不會是皇帝率禁衛回宮了吧。那我必須得回避一下,免得觸犯聖顏。然而剛準備喚住車夫,馬車卻哐當一下,停在了原地。

緊接著只聽一聲沈悶的巨響,像是有什麽東西被大力推在一起,應是關門的聲音。

我心一驚,撩簾一望,此時馬車已奔出了肅章門,正停在墻洞裏,身後的肅章門已死死封住,我覺得不對勁,便出聲叫了一下車夫。

等了半天,沒有一聲回應。心臟猛地一抽:這不是個好兆頭。

車簾外是黑漆漆的墻洞,我拿眼前方一瞥,此時天已全黑,看不甚分明,只覺城外整整齊齊列著數十隊人馬,但周圍喧囂聲似乎小了不少。

宮門已關,大隊人馬被拒之門外……這絕不是皇宮禁衛!莫非……

這麽想著,我渾身都漫上陣陣寒意。身後肅章門已經關閉,想要回去再無可能,只有前面一條路。

四周靜的怕人,我身上的溫度也在一點點降低,呼吸幾乎都被凍結了。猶豫片刻,我小心翼翼去揭前面的車簾。就在外面冷風湧入的一剎那,一只手居然鉗住我的胳膊,大力一擰,我就被拽出車外。寒雨後的冷風驟然襲上我的面門,還夾雜著濃重的腥氣,我頭腦被這濁氣一沖,幾乎要炸開。還未及看清楚周圍情況,身子就被人甩上馬背,隨著那名士兵奔了出去。

“砰——”被人重重摔在地上,我翻過身來,頭頂上是雨後清澈的星空,而身側則是蓄勢待發的千軍萬馬。回頭一乜,馬車上的車夫已經被一箭射穿咽喉!

剛剛夜色下視物不清,車夫大抵也沒弄清外面情況,就帶著我沖出了肅章門,不料現在已經無聲無息地死了。

我強忍下那一聲驚呼,恐懼此刻已如鬼手般攫住我的心,現在是什麽情況,我也明了了。

昏黃的火光打在我臉上,一個士兵低頭查看我的臉,稟道:“大王,捉到一個女人,不知是哪宮嬪妃?”

“讓我看看她的臉。”那人不閑不慢地開口。這聲音分外熟悉,而我對上他的臉時,心臟幾乎停止跳動:

“宇文直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學霸已經分裂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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